舒舒手記 Chouchou's Diary

台灣的太陽花學生運動雖然已經落幕, 但這把關心國事的熱火卻不可避免的延燒到全世界有台灣人的角落, 布魯賽爾自然也不例外.

這一天我正好有機會與一群台灣外交官閒聊.

有些人認為學生的出發點雖情有可原, 但強佔立法院與行政院的行為畢竟違法, 社會不該默許, 甚至鼓勵這種有違法治的行為. 更甚者, 清純的學生背後有沒有其他野心人士藉機利用, 這又是另一個該擔憂的地方.

   有一位之前被派駐在埃及的外交官就嘆氣說:

  “三年前受到阿拉伯之春 (Arab Spring)的影響, 埃及發生了蓮花革命 (Lotus Revolution), 年輕人將執政許久的貪污總統穆巴拉克給趕下台, 結果呢? 上來了個穆斯林兄弟派 (Muslim Brotherhood) 的總統莫西 (Mohammed Morsi), 強烈的反西方色彩, 以及一連串針對反對人士的鎮壓, 造成埃及社會動盪, 外國觀光客卻步, 許多埃及人因此失業. 失業人口持武器到處搶劫, 治安惡化, 就連普通埃及人也不敢出門, 甚至不能出門. 因為埃及的外匯來源短缺, 沒有錢可以進口石油, 所以國內沒有汽油供運輸工具使用, 以致物資缺乏, 私人轎車當然也沒有油可加. “

     另一位外交官認識埃及駐布魯塞爾的外交官, 也補充說:

  “你們知道嗎? 我的埃及外交官朋友告訴我, 他跟他的家人暫時不敢回埃及, 因為回去擔心會被暴民搶劫. 住在埃及的其他家人告訴他, 埃及普通百姓現在開始懷念穆巴拉克, 雖然在他治下言論自由受到限制, 例如回教徒特別受到監視, 而且他的家族貪污人人皆知, 但至少埃及社會治安良好, 經濟也持續成長, 埃及人的生活一直在改善. 現在一場民主革命, 換上來的人更差, 不但箝制反對言論, 還把本來發展的好好的經濟搞的亂七八糟, 弄得民不聊生, 受苦的最後還是埃及百姓.”

   當大家正在嘆息民主運動可以是一個國家或社會的洪水猛獸, 必須謹慎待之時, 也有一些外交官是同情學生的. 有個不到三十幾歲的外交官就嘆氣:

“我當大學生時, 正好是 20 年前百合花學生運動落幕的時候. 對我來說, 沒能參加到那場促進台灣民主的學生運動, 是一個蠻大的遺憾,. 之後聽到學長姐談起當年往事時, 總有無限嚮往. 所以我理解今日大學生們關心國家, 希望參與國事的心情. 何況, 今天的整個社會狀況跟我們那時相差太遠了.

    那時要進大學不是件易事, 所以 “大學生” 這個資格, 本身就是一種社會肯定. 不但家人引以為榮, 自己也以身為大學生, 知識份子而驕傲. 今天呢? 大學生滿街都是, 社會對於大學生的普遍評價都不高; 如果不繼續唸碩士, 博士, 可能連個像樣的工作都找不到, 更別說以往的榮光了. 

我還記得我念大學那時, 流行當 “文藝青年”. 所謂文藝青年, 就是能跟人討論黑格爾的唯心論, 佛洛依德的 “夢的解析” 等西方現代思潮大家的哲學理論. 課餘的嗜好則是與社團朋友去看法國左岸導演的新銳電影, 在茶藝館引經據典的針對時政辯論, 偶而在學校刊物中發表篇文章等……

你們別小看 “文藝青年” 四個字. 如果你被人家貼上這個標籤, 那代表別人認為你很酷, 很行, 很有水準, 而自己也能驕傲的背著文藝青年才會背的書袋在校園裡走動, 滿足自我小小的虛榮心.”

“現在呢? 小學生就開始用 iPhone 上臉書發表貼文; 部落格主從業餘到寫手, 誰都可以當, 只要寫的題目與美容, 烹飪, 育兒這類實用資訊, 都可以成為部落格的金牌格主. 年輕人要如何才能與眾不同, 脫穎而出? 要做什麼才能獲得長輩們的稱讚, 社會的尊重? 在資本主義掛帥的金錢萬能社會裡, 除了財務金融, 法律, 電機, 醫科等科系, 沒有父母想讓他的孩子報考冷門的人文科學; 沒有學生有耐心做基礎科學研究; 如果不是考試科目, 也沒有人有閒情逸致啃深硬的黑格爾或康德哲學.

這是今日台灣大學生 (也許所有年輕人?) 的寫照 – fast, practical and maybe a bit superficial (快速, 實用, 可能也有些膚淺), 但這不完全是他們的錯. 他們是父母, 學校, 乃至整個社會教育下的成果. 他們只是努力的去追隨潮流, 免的落於人後.  我想, 他們比我們那一代要苦悶的多.

我們這一代人因為沒有, 所以要爭取. 我們 (至少我的學長姐們) 爭取到新的公民權, 對未來的政治改變充滿希望; 但今日的年輕人卻見證到我們爭取的民主政治, 在不負責任, 貪贓枉法的政客濫用下, 變成為有錢人服務的 “特權政治”.

二十年來台灣的薪資程度有減無增, 今日大學畢業生領的薪資比我當年畢業時領的還少, 日子還怎麼過? 難怪他們要對未來恐懼, 要對政治失望, 要反政府. 如果我是學生,也許我也會走上街頭了!” 他越講越激動.

“也許我不該這麼說, 因為我畢竟是公務員. 但根據我的經驗, 所有的貿易協定都是兩個國家或組織的妥協結果, 不可能有絕對的好, 一定有利與弊. 在全球自由貿易的趨勢下, 台灣不可能, 也不應該鎖國, 所以我們希望盡量與重要國家簽訂利大於弊的貿易協定. 可是那個產業該得利, 那個該吃虧, 應該經過完善的國家總體產業評估與經濟計畫, 而不是圖利單一或某些特定產業或財團, 讓其他國人買單. 我想, 這次會讓學生霸佔街頭如此久, 就是因為政府一直無法做出令人可以接受的解釋或說明. ”

當他說完這席話後, 在場所有人之間出現一小段沉默. 那是一種深沉的省思所帶來的靜默. 我猜, 我們都清楚: 一個社會或國家光靠負面批評是不會有進步的, 我們必須找出建設性的思路與建議. 我們思考著: 如何能讓明天的台灣社會更和諧, 政治更清明, 生活環境更舒適, 人民幸福指數更高.

從某種角度來看, 這也正是身處外交工作前線的我們該有的自我期許.

我們該把我們在外面的所見所聞分享給台灣社會:西方國家的社會福利經驗 (利與弊), 教育制度與其影響, 前瞻性的政策思考, 對未來全球未來發展的預測與對策……等等. 台灣必須吸取先進國家的經驗, 在政治, 經濟, 社會各方面發展的道路上, 設法避開西方國家所犯的錯誤, 這才能讓我們迎頭趕上. 否則, 我們將永遠處於開發中國家 (developing country) 的劣勢地位, 受已開發國家的宰制.